清晨的寂静总是最先被菜农打破。天刚蒙蒙亮,推车挎篮的菜贩就已在菜场、巷子或马路边忙活。一张干净的蛇皮袋往地上一铺,再把现摘的蔬菜整齐地码上,这一把是菜薹,那一把是菠菜,吆喝声响了起来。在湖北老家时,每次七八点刚从睡梦中醒来,我妈就已经买菜回来了。买菜一定要趁早,早才有新鲜的,鲜嫩的*瓜上或许正挂着露珠。而去晚一刻,现摘的茼蒿可能就蔫了。曾经和我妈买过几回菜,并不宽敞的小巷里人头攒动。头顶上方,裹缠在一起的电线黑压压一片,使原本狭窄的小巷显得更加拥挤。挑着担子卖土鸡蛋的,推车卖莲蓬的,在大铁锅里炒板栗的……昏暗的巷子中,人的声音和食物的气息翻涌,交织。如今,我早已记不清湖北每个时节的应季蔬菜瓜果有哪些,但有些饮食习惯却保留了下来。春天去寻竹笋,须是那种嫩*茁壮的小竹笋,切成细块炒肉丝,入口清脆;夏天去寻菱角,新鲜的菱角就算不煮熟也是甘甜的,入口不涩;秋天去寻地瓜,这里的地瓜并不是指北方的红薯,而是一种外皮泛*、内里雪白的植物,既可当蔬菜也可当水果,甘甜多汁,脆嫩爽口,是我的最爱,价格也便宜。不过,北方极少见地瓜,一次在街头偶尔寻得,开心不已,买下好几串回家饱食了一顿。冬天严寒,可吃的蔬果却不少。在湖北,便是菜薹的天下了。菜薹是一种根茎呈深紫色的蔬菜,作家池莉曾说:“假如你没有吃过菜薹,无论你是谁,无论享有多么世界性的美食家称号,无论多少网友粉丝拥戴你为超级吃货,我都有一个好心的建议,先,赶紧,设法,吃吃菜薹。”这种棵大茎肥的蔬菜松脆鲜嫩,经霜之后,更是甘脆多汁。由于对土壤气候有要求,一直未能在北方成功培育。近几年,我在北京也看到有商场卖武昌的洪山菜薹,不禁感慨快递运输大大缩短了美食的距离。鲜,是我印象中家乡味的最重要特征。蔬菜鲜,瓜果鲜,鱼也鲜。菜场里,活鱼都被装在红色的大木盆里,一根透明胶管向里输送空气。这些鱼大约也就是几个小时前,刚从水库或是河里打捞起来。那些码放在冰块上的冷冻鱼往往没有市场。湖北人在饮食上追求鲜,与此同时,却又不那么讲究鲜。热干面、凉面、豆皮,都说不上是多么鲜的食物,却广受人喜爱。受码头文化影响,这种没有汤汁、方便食用和储存的食物适合跑船人携带,久而久之也成为过去码头地区人们的主食,在湖北,尤以武汉、宜昌等地为代表。这些饮食习惯流传至今,要是走在武汉或者湖北其他城市的街头,买碗面边走边吃或是站着吃的人仍占绝大多数。吃相也毫不斯文,边吃边滋溜,吃完抹一抹嘴,颇有几分不羁。我来北京后,很少见到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的人,按理说北京的生活节奏要比湖北快许多,心中纳闷的同时,倒也体会到一方水土一方人的含义。在湖北,有爱咸口的,也有爱淡口的,有追求味道鲜美的,也有追求麻辣火爆的,还有追求方便饱腹的,各种口味云集,倒也符合这九省通衢的特性——连通四方,云集各路,并不突出哪一路。这样说来,湖北确乎从来就没有一家代表性的菜馆。要说哪家的热干面、小龙虾、排骨藕汤最好吃,当地人还真不一定说得出来。这似乎也是湖北美食的特点,没有菜系标准,没有一定之规。最好吃的就是人们心中的那个味儿。